——当天光亮起,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开始行动,我再一次无比深刻的感受到,我的主人与此地的格格不入。她时常健身,注重饮食所保持的纤细的身材;她久居室内,不见阳光所造成的白皙的皮肤;她因寒窗苦读,常看电脑而无比脆弱的双眼;她不事农务,只翻文书的柔嫩的十指;她精致圆润的红色指甲,她优雅端庄的声音,她的前卫与时尚,大胆与冷漠,一切的一切都与这里的人们相去甚远。
如果要用灵魂的气息所比较,这里的人更像泥土,或许芬芳,或许恶臭,或许能孕育生命,或许也能剥夺生命。而我的主人,她更像是一朵从土里长出来的……长出来的什么呢?没有一种花草会像她一样有如此神秘复杂,变化多端的气味,也没有一种花草像她这样把自己连根拔起,却依旧比任何植株都顽强生长。
我的主人回乡的消息在这个小村庄内像风一样蔓延着,在她转醒之前,楼下的门槛就几乎被踩破,各色人群拥挤在一起,往上望着,口中发出粗鲁的声音,好像一群猪猡。
比起昨夜入睡时,我的主人在转醒时几乎没有改变过姿势,只是头歪倒在一边,眼罩从头顶滑落,掉在了枕头上。她对于我僭越与她躺在一张床上一事什么表示也没有,一边眯着眼睛扯去耳塞,一边十分费力地寻找自己的眼镜。也是,是她要求的要与她假装将婚的伴侣,凭她那淡漠的性格和契约者的身份,我不该期盼她产生一些羞耻心。
当听到楼下的喧嚣,她扯了扯嘴角,一边换上一身看起来很耐脏,却十分潦草的衣服,一面指示我带上摄像机,不过先藏在身后,等下了楼,再在人群之间拿出来。
说来也奇怪,我们一同下楼时,人群的目光看起来像是去游乐园看猴子,尽管就表现来说,他们与猴子更加贴切。而当我摆出了相机对准他们,却好像架起了一挺机枪,所有的人的举动瞬间收敛,笑容和话语变得克制,有的甚至噤若寒蝉。
我看向我的主人,她已经挽起了衣袖,与她的母亲一起侍弄起了家务事,还一边听着她“回了家还不知道早起帮忙干活,养你一个女娃有什么用”的数落,一面将面无表情地哑巴扮演到底。我在想,她会在什么时候忍耐不住,回到自己的房间里,将脸埋在被子里,放声地大笑呢?
一个上午,我的主人都待在家中操持着各项家务,我此时才明白,她那出色的生活能力究竟是从何而来,当她一改懒惰的习性和标准,马力全开的工作速度令我颇为惊讶。洗衣,择菜,晾晒床单,做饭,打扫角落的灰尘,规制杂物,若她身在我的前一个主人的宅邸做女仆,我或许都不再需要找第二个做工的佣人。
在这期间,来围观的人自然也是络绎不绝,但似乎是看到了我手上的摄像机,又听闻我要在此拍摄一部记录他们生活的纪录片,所有夸张的举动和粗俗的言辞瞬间便收敛了许多。
午饭时间,大概是因为已经做好了准备(也可能是因为摄影机就在一边),她的双亲的举动比起昨日像样了许多。她的父亲换了一件边角平整的衣裳,故意将背挺的笔直,双腿跨的很开,虽然语气还是不可更改的粗俗,但至少措辞讲究了许多。
但或许他并不清楚,习惯这种东西是粗略的伪装所掩饰不了的,不论他再怎么装模作样,言辞中的傲慢和自满还是会不自觉的透露出来。比起他来,那仅有十五岁的少年就坦荡了许多,他用手指指着我的主人,打发下人似的一挥手,命她去为他拿来各种葱姜醋蒜。
看着那唯唯诺诺的妇人被使唤着东颠西跑,半天无法正式落座,却只敢皱皱眉头的模样,又看着我那乐在其中,低眉顺眼的我的主人,我想,或许我过一会儿也得学我的主人,将脸埋在被子里去大笑一通。
下午,我的主人将我带出了家门,在庄子里转了转。说来也挺奇怪,一听到有摄影机要来,昨夜隐藏在夜色中老旧不堪的墙面竟在一夜之间被粉刷了一通,那过于白净的墙面突兀的立在一片脏兮兮的土地上,仿佛两个世界仓皇迭在了一起。
但是,这里是现实。
一路走过,我看见不少人站的离我们有一段距离,对我的主人指点不止。我不知道她的双耳是否灵敏到足以让她听清那些人的话语,但对于我来说是轻而易举。其内容没有什么出入,大抵都是说我的主人走了运,或者不知道外头的人到底什么眼光的,情绪从羡慕到嫉妒不等,偶有愤愤不平者,但说来说去都集中于一点,那便是不认同我的主人作为他们中的一员。
其中,有一位看起来形容十分粗糙的先生,四十岁左右,一直直勾勾地望着我们,眼中的愤怒几乎不加遮掩,或许再挑拨几句,他就会像那个农场的人们一样,将怒火现实化为火把,投到我们身上来了。我的主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,她依偎在我的臂弯里,很小声的说道:“那就是村东头那家人的儿子。”
我想起来了,昨天晚上,她的双亲对她提起过这个字眼。原来在他们的眼中,我的主人的估价就是如此。我的主人的目光斜向他,很讽刺地扯了扯嘴角。他看见了,怒气冲冲地啐了一口,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“崇洋